快乐随想

    昨日，偶然在网上搜到一幅照片，一个邋遢的流浪老人，在盛夏穿着臃肿的、不分季节的、搭配混乱的、辨不清颜色的衣服（套在身体外面，姑且叫衣服吧），站在马路中央，笑着、极其认真地做着指挥交通的手势。这形象——更确切地说是这笑容，太熟悉了！是他吗？对，就是他，大柳树！

    大柳树，我老家的一位五保老人，没有任何亲人，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。因其住在大柳树村，故得名。二十七八年前，我读高中的时候，他就已经是旗里（即县城）几乎人人皆知的“名人”了。大柳树似乎智商很低，每日在马路上、集市边转来转去。如果起得早，也能看到他在马路边酣然入睡。他捡拾别人的剩饭菜吃，抽别人丢弃的烟头，却未见他有生病的时候。大柳树心地善良，从未有偷、抢的举动。他还好搞点恶作剧，比如，见到漂亮的大姑娘、小媳妇的，会傻笑着作出飞吻的动作；被呵斥后，马上收敛，然后在漂亮的大姑娘、小媳妇后面，做扭秧歌的动作。观者越多，越扭得兴起。

    而他最大的特点，就是永远挂在脸上的开心的笑容，不做作，不扭捏，自然而然。我离开老家已经十多年了，之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是他，完全是他那永远不变的开心的笑容，我竟吃惊，这印象竟然在我的记忆中如此深刻。

    为了确认这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大柳树，我特意看了照片的来源，真的是我老家的一个网上论坛，而且现在人们仍叫他大柳树。我还把照片通过网络传给在老家的弟弟，弟弟看后哈哈大笑，问我：“你怎么有大柳树的照片？”

    看来确实是大柳树了。他现在应该至少有七十岁了，从照片上看，除了稍微苍老了一些，那神态，那笑容，那装束，那举止，竟几乎没变。

    这让我有了一些感慨。

    人们在祝福别人的时候，总会最先想到的就是快乐。快乐是什么？是十数载寒窗苦读得到的文凭吗？是多年如履薄冰、小心翼翼换来的官场职位吗？是唯利是图、见利忘义得到的金钱吗？是男欢女爱、藕断丝连的绵绵情思吗？

    要我看，是，也不是。

    功名、利禄、权势、贪恋，是人们无法拒绝的诱惑。得到了，就快乐了；得不到，就不快乐了。但是，得到这些后，就快乐了吗？以此为快乐本源的人，认为快乐的结果是“得到”并为此孜孜以求，不知疲倦。可是，除非你得到最好的，否则，永远有比你“得到”的更好的。为了“得到”更好的，便不能体会到已经得到的快乐了，于是就不快乐了，于是就失去了已经得到的快乐了。这样看，快乐的结果并不是“得到”因为永远也不会得到自己满足的“得到”便把一生作为追求这种“得到”的不快乐的旅程了。

    那么，快乐究竟是什么？这又让我想到了佛家典籍里的一句话：无智亦无得。如果本来没有什么功名、利禄、权势、贪恋之心，也就没有所谓的功名、利禄、权势、贪恋可言。本来没有，心中固执地认为有，无得便成了穷尽一生心智、苦苦追求的“得到”了。

    说到这里，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了。大柳树快乐吗？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啊，没有父母关爱，没有子女孝敬，没有爱自己的女人，没有房子，没有金钱，没有权势，甚至没有以自己名义做的一件衣服、一顿饭！

    可他同样没有忧愁，没有失眠，没有疾病，没有眼泪，没有活不下去的绝望。

    大柳树，他真的一无所有吗？我似乎有了一个让自己都感到恐怖的答案：

    大柳树，他有快乐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