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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长地吁了口气,身心感觉很累地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夜深人静,马路上清寂少人,公交车开得飞快,还有两站,就该下车了。天华心头庆幸着自己的安然无事,想象着回家之后,马玉敏听到了打架的情形,该是一种啥子感觉。

    陡地,揣在兜里的手机刺耳地响了起来,在疾驰的公交车上,手机的铃声显得特别清亮。

    手机里马上响起了马玉敏神秘而又带着惊慌的声气:“天华,是你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听她的声音,天华顿时紧张起来:咋个像出了什么大事?

    “你现在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公交车上,快到家了。”天华故意用轻松的语气答。

    “你快别回家,别回家来。”

    天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,他惊问:“出啥子事了?”

    “你还问呢!”马玉敏用责备的语气道“喊你去看打架,看打架,你怎么又掺乎到里面打起架来!真是的”

    天华冤枉地叫起来:“我是没和人打架啊,我就是看,就是在一边看啊!”“你还赖,还鬼扯!”

    “是真的。”天华不由申辩说“玉敏,我一点也没出手打人。这个事”

    “可人家把证据都拿到了,”马玉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“你别再诡辩了。”

    “证据?啥子证据!”天华又是一惊。

    “你的围巾呢?你出门前你妈给你围上的那条羊绒长围巾。”马玉敏带着股气忿忿道“人家都拿到家里来了,围巾上沾满了血,那个被打倒在地的死人身上的血。人家认出你来了,说这围巾是你戴的,说你跟着我和他们喝过咖啡,他们认得你。说你唉呀,反正你现在已经成了杀人嫌疑犯,你知道吗?杀、人、嫌、疑、犯!”

    马玉敏一字一顿说出的这五个字,仿佛炸弹样在天华耳畔震响。

    “你还不快躲躲,警察在家附近等着你呢。”

    天华的脑壳“轰”地一声响,一下子全昏了。他的眼前掠过小时候在别墅小区里遭警察追捕的画面,头皮阵阵发麻,几几乎要瘫痪在公交车的椅子上。他的手下意识地一摸自己的脖子,脖子里凉飕飕、空落落、光溜溜的,啥子都没得!

    围巾是什么时候丢的,他一点也不晓得。

    围巾上是咋个会染上死者的血的,他更讲不清楚。

    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,他更是说不出个一、二、三。

    公交车停靠了一下,上来两个乘客,又“空”地一声关上了门,启动了。天华这才意识到,他没及时下车。下一站,下一站离家只有一站地了,他必须下车,必须尽快下车。再多乘上一站,警察很有可能就在站头上等着他呢。想到这儿,他全身都发了毛。他如坐针毡一般呆在座位上,透过车窗,两眼紧盯着窗外,他必须看清楚,站头上没警察,他才能下车。下车后就跑,往离家最远最远的地方跑、跑。只有跑到一个安全地儿,他才能静下心来,考虑咋个为自己申辩。他可不想给警察抓去,他是给抓进去关过的人,尝过失去自由的滋味,虽然日子不长,可那也是度日如年啊。

    现在的警察动作咋会这么快呢,天华离开那打群架的地方,才多久啊,他们已经捡到了他丢失的羊绒围巾,还逮住了参与打群架的人,问清了围巾是他盛天华的。真叫神速啊。接受法制宣传月的教育时,派出所说现在上海的公安实行网格化管理,说一有案子发生,无论在什么地方,两分钟之内,警察都能出现在事发地点。当时,天华还不以为然地想,两分钟,哼,别吹得神乎其神了。现在看来,果不其然啊。人家怀疑上了他,他原先又有前科,派出所对他的印像本来就不好,又有证据。这下子,就是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。

    看这样子,今晚上,他是有家也归不得了,天又一下子冷了起来,他该咋个办?

    “真正是前世欠下的瘟债,还不清的瘟债啊!”警察裹起那条醒目的沾上了死者鲜血的羊绒长围巾,小心翼翼地放进塑料袋里,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对俞乐吟叮嘱着,作为犯罪嫌疑人的盛天华一回家,或是一同家里联系,就希望俞乐吟向派出所报告,以便于及时地对天华进行讯问,弄清事实真相。这种事情离案发时间越近,越容易把事情说清楚,拖的时间越长,对当事人越不利。警察话里有话地补充说,你们晓得天华的行踪而故意不说,或是跟他有联系而有意隐瞒,我们也会很快知道的。那就不但对天华不利,对你们这个家也不利。

    警察一走,俞乐吟双脚一软,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,脑子里浮上来的就是“前世欠下的瘟债”这句话。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,围巾,大红大白的漂亮羊绒围巾,她亲自到品牌商店里给天华挑选来的这条纯羊绒贵重围巾,出门前她亲手给天华围上的围巾,眨个眼工夫竟会沾满了死者的鲜血,成为杀人的证据,出现在警察的手里。天华这讨债鬼啊,刚才出门前都叮嘱过他,他怎么就会跑出去打架,捅人刀子呢!而且捅中的是要害,把人给捅死了。杀人,那可是要尝命的啊!不过,想想也不对啊,他出门的时候,俞乐吟看得清清楚楚,他没带刀啊。他和人无冤无仇的,凭什么要去杀人?

    临出门前,俞乐吟见天变了,外头冷,是想劝天华不要去的。可马玉敏这个小骚精插出来说,是她要天华去的,让天华去办一点小事情。她一表态,俞乐吟就没话说了。有什么办法呢,俞乐吟有把柄给她握在手里,她不敢得罪这个小妖精。可是,警察来的时候,说天华是杀人嫌疑犯,她为什么不说话呢?警察前脚一走,她闪身就不见影了,她躲哪儿去了?

    这会儿冷静下来细想,她一定是避开自己,给天华去通风报讯了,这一点俞乐吟也想到了,不管天华犯没犯事,这会儿,他最好不要回家来,他一回家,准定要被警察逮走。警察用那么肯定的语气说他是杀人嫌疑犯,还有啥子可说的。

    俞乐吟刚想起身去找马玉敏问个究竟,小骚精仰着半边脸走出来了,不等俞乐吟开口,她劈头就说:“继娘,在警察面前,你就不该承认,那条沾血的围巾是我们家的。”

    俞乐吟不觉一怔说:“这话怎么讲?”

    “你想嘛,天底下一模一样的围巾多着哪!”马玉敏振振有词地说“只要天华不承认,家里不承认,围巾不是我们家的,我们家从来没见过这种围巾。这件事就栽不到天华头上去。”

    俞乐吟几乎要笑出声来,说马玉敏精明嘛,碰到这种事情,她就是个小孩子了。俞乐吟提醒般说:“你不承认,警察不会查嘛。他们只要去买这种围巾的店里一问一查发票,事情就瞒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“呃”马玉敏翻了翻眼皮,没词了。

    俞乐吟不想在这点小细节上和马玉敏扳嘴劲,她关心的是天华,转了话头道:“现在要紧的是让天华晓得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跟他通过话了”

    “他承认杀了人?”俞乐吟的身子整个儿往前倾。

    “他不承认,他说他没参与打架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也不能回家来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这样跟他说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这会儿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晓得。”马玉敏心神不定地说“我怕说话时间长了,让警察察觉了。不是说,只要你打手机,警察就有办法找到你嘛。”

    俞乐吟忙问:“你把这一点跟天华说了吗?”

    “天华懂,继娘。”

    “玉敏,”俞乐吟发现,头一次在涉及天华的话题上,她和马玉敏是那么一致。她想趁这机会,多嘱咐她几句“你说,这会儿,天一下子冷了,有家不能回,天华会去哪里,熬过这一夜呢?”

    “一夜两夜的,我倒不怎么担心,天华外头有那么多朋友,总有办法的。”马玉敏在俞乐吟身前走来走去地说“天华要真没捅人,事情查清楚后,就可以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俞乐吟哀叹一声说:“但愿是这样啊。”

    “我担心的是,他性子一上来,真捅了人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办?”俞乐吟忧心忡忡地问。

    “天华就只有”

    “死路一条了。”俞乐吟不由垂下脑壳,悲泣出了声。

    马玉敏卑视地瞅了她一眼,说:“真这样,天华就只有远走高飞了。”

    俞乐吟抬起头来说:“你是说,让他逃?”

    “是啊,逃得远远的,逃得无影无踪,逃到警察永远也抓不到的地方去。”马玉敏站定在俞乐吟面前,一字一顿地说。

    俞乐吟的眼前晃过她的前夫盛加伟的脸貌,要逃,恐怕也只有躲到西双版纳的荒僻山岭里去。一来,天华是在那个地方长大的,这条路他熟悉。二来,那里荒蛮闭塞,那里天高皇帝远。就是有人想到那里去追捕,他往山高树密的森林里一钻,也就避过去了。去抓人的警察,总不能老是在那待着等着。但她心乱如麻,天天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天华要落个这样的下场,那她活着,还有啥趣啊。

    她眨巴眨巴眼睛,望着马玉敏,惊异地发现,马玉敏瞪得溜圆溜圆的眼里,闪烁着点点泪光。没想到,这鬼丫头,对天华还有几分真情哩。俞乐吟痴痴地瞪着马玉敏低声问:“这样子,成吗?”

    “有啥不成的,天无绝人之路嘛。”马玉敏道“真要这样,我还要为他准备准备呢。”

    马玉敏“噔噔噔”地大步走出屋去,又快捷地跑上楼去了。

    俞乐吟蜷缩着身子,忧伤地叹了口气,喃喃自语:“这孽债,我这一辈子是还不清了。”

    万幸的是,警察到家中来的时候,马超俊没在家。他若是在家里,听到了这件事,还不知要怎样暴跳如雷,怎样责备她呢。可躲得了一时,躲不了长远啊,马超俊再忙碌,再不管家务事,他终归要晓得这件事的啊。即使马玉敏不对他说,警察也会找他的呀。可以想象,他听说这事以后,会对她耍出怎样的脸相。

    唉,她这一辈子的命,怎么会是这样苦啊!当知青的时候,她是遭到了盛加伟的强xx,走投无路之中万般无奈地嫁给了他,生下了天华这个孽种。回归上海以后,嫁给了腰缠万贯的马超俊,满以为风吹云散,好日子来了。马超俊又是一个赚了钱就花天酒地的角色,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。和屠英德偷偷相好以后,俞乐吟总算得着几分安慰,却不料让马玉敏这小妖精几乎逮了一个现场,吓得她魂飞魄散。她从此以后,总有认为把柄捏在马玉敏手心里,说话都不敢大声。屠英德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,慢慢赚了一点钱之后,就变了脸,说话声音也粗了。先是瞒着她找了个年轻貌美的对象,后来干脆跟她摊了牌,你俞乐吟不可能跟马超俊离婚,我也不可能永远躲在暗处当一个第三者,我要成家立业,要有自己的生活和前程。俞乐吟伤心啊,气恼啊,但她有什么办法呢?近些年里,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屠英德购买了称心的商品房,装修得漂漂亮亮,热闹风光地在新房里举行了婚礼,迎来了年纪轻轻的新娘;只好酸溜溜地听说屠英德新婚的妻子腆起了肚子,很快怀上了孩子。更令她感觉屈辱难耐的是,在那新娘肚皮腆得老高老高的时候,屠英德又厚着脸皮来缠她了,给她打甜言密语的电话,发那些一看就让人脸红心跳的短讯。而她,她她自己也不能相信的是,她又半推半就地投入了屠英德的怀抱,成了屠英德的一个相对长久固定的情人。到这时候,她已经不相信啥子爱情了。她认定了,她和屠英德之间,就是情人关系,就是相互需要,相互在肉体上需要,相互在生活上利用,相互在对方身上获得满足。她晓得,这种生活,细细思想整个就是一团糟,但她有什么办法呢?她无法改变自己,她更无法改变天天睡在一张床上的丈夫马超俊,无法改变时常偷偷幽会的情人屠英德,无法改变时不时在她跟前转的马玉敏。

    随着儿子天华日渐长大成人,日益懂事,她开始把希望寄托在这惟一的儿子身上。是的,天华是她最亲的亲人,是她最贴心的人。这些年来,天华长得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,他的肩膀在宽出来,他的个头在蹿上来。在上海生活久了,他白净的脸庞透着秀气,他挺拔的个儿透出英气。光是瞅他几眼,俞乐吟心头也会涌起无限的母爱。更为重要的是,近年来天华变乖了。他吸取了当年因贩卖“春城”香烟被逮进去拘留了半个月的教训,不再出去招惹是非,不再动不动就同人打架斗殴,不再出入那些让人担心的场所。他读完了高中,虽没考上大学,却也在高职校里拿到了大专文凭。一时虽没找着工作,还是在网上四处投档,一次一次地出去面试,想要找一个赚钱的职业。况且,自己没生儿子的马超俊也适时表了态,说真正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岗位,他愿意带着他学做一点服装生意,慢慢地走正道。

    正在俞乐吟满怀希望地期待着天华的未来时,一点预兆也没有,天华却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儿,俞乐吟怎会不感觉震惊,不感觉悲哀呢?思来想去,俞乐吟不由摸出了兜中的手机,习惯地要给屠英德拨号。刚按下去一个号码,她就停了下来。她想到了警察在寻找天华,他们会控制天华的号码,也就会控制她的号码。她一拨号,岂不是把屠英德也牵扯进这件事的是非中去了。还是忍一忍,等到明后天,找机会当面告诉屠英德,让他给出出主意,该怎么办。

    重新把手机揣进兜里的时候,俞乐吟的心思又转到天华身上去了。夜这么深了,他身上穿的衣裳不多,这会儿,他会在哪里躲过这一夜呢?他晓不晓得,警察正四处张开了无形的网,要抓他呢?

    可怜的天华,我苦命的儿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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