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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;"那是被人铰断的!"郑璇突然生了气一般打断了严欣的话,提高嗓门道。

    "为什么?"

    "为什么,只为我前一段没钱付电灯费!"

    ""严欣的嘴巴张了两张,再也没说出话来。他陡然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。屋外的黑暗仿佛正抖开它的大幕,要把那小如黄豆般的灯焰包裹起来。

    因为当年在沙坪寨生活过,来之前,严欣做好了种种艰苦的思想准备。坐散发着汽油臭味和晕车人的呕吐秽物的长途客车,晕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,他忍了;下车后冒雨踏着泥泞道赶进沙坪寨来,浑身衣服打得透湿,牛皮鞋里浸透了水,他也忍了;走进肮脏的泥院坝,站在破烂得散发霉味的屋子里,他也忍了。他知道,插队时,所有这些,都是司空见惯了的,没啥可大惊小怪的。偏僻闭塞的山寨嘛,就是这个样子。唯有郑璇的贫穷,唯有郑璇近乎痴呆的模样儿,他忍受不了。难道当年自愿报名上山下乡,举着红旗来插队落户,十年之后,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?郑璇追求的,就是眼前这种不忍目睹的遭遇吗?

    想到这里,严欣愤怒起来了。他在自责着自己,我还站在这儿磨蹭什么呀,我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呀,不就是来找郑璇,来告诉她,甚至准备好来求她离开沙坪寨的吗?

    严欣激动起来了,他往郑璇跟前走了两步,由于动作太猛,小油灯的光焰急速地晃动了几下,把他那巨大的身影投到板壁上。

    "郑璇,事情是这样的。我碰到了朱福玲,听她说了你的情况。我决定来,到沙坪寨来"严欣讲得太急促,太激动了,他舒了一口气。这当儿,他发现,郑璇的脸仰起来了,油灯的光从侧面照着她线条明晰的脸,啊,这张脸尽管憔悴,尽管饱经了忧患,还是那么有特点,还是那么清丽娇俏,叫望过一眼的人久久难忘。你看她那双眼睛,凄婉中透着惊惧,瞪得那么大、那么大!这不就是那双严欣时常梦见的眼睛吗?严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放缓了语气,接着说:"郑璇,你不能这样生活下去!实际上,你过的根本不是正常生活,你这些年来过的是被压抑的、扭曲了的、自己也不愿过的生活。你的生活是勉强地、艰难地维持下来的。往后,连你想维持也维持不了,你必须离开这儿,去开始一种新的生活,到崭新的天地中去"

    郑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:"怎么离开啊?"

    "带上小娃娃,坐上车,就能走!"

    郑璇苦笑笑:"真简单。可户口呢,谁同意我迁走?哪个接受我?离开这儿,到哪儿去?"

    "回上海!"

    "你是在说笑话吧?"

    "不,郑璇。"严欣却郑重其事地走近郑璇身旁,劝慰般道:"把你的情况向知青办反映,他们会"

    郑璇连连摇着头,蓬乱的头发一下子披散在她脸上,她声音低弱地说:

    "该争取的,我都争取过了;该试的,我也都试了。朱福玲没告诉过你吗?不成,什么法子也不成。"郑璇唉声垂下了头,"还是只有认命,求菩萨保佑吧"

    "菩萨"这两个字,在郑璇的嘴里吐出来,已经是第二次了。严欣呆痴痴地盯着她,简直不能相信,这就是当年那个全省出名的先进知青,这就是那个曾在许多知识青年会议上现身说法,巡回讲用的典型。她怎么会变到这个地步的呀?

    严欣顾不得细想了,他眼下急着要说服她离开沙坪寨,他挥手截住了郑璇的话头:

    "不是求菩萨保佑,而是有一条现成的路!"

    严欣看到,那披散在颜面上的乱发后面,那双眼睛像火焰似的闪出光来,他觉得捕捉到了郑璇内心深处的秘密,急急地说:

    "真的有一条路!"

    "什么路?"

    "和一个上海青年结婚。"

    乱发后面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刹那间熄灭了,郑璇的嘴唇嚅动着,低垂下脑壳,讷讷地说:

    "你莫忘了,我结过婚,没得工作,还带着一个将近四岁的娃崽。再憨的上海人,也不会笨到那种程度。哪个还会想到来找我这个老婆娘呀"

    "我。"

    好比破茅屋外头炸响了一个疾雷,勾着脑壳的郑璇猛地抬起了头,伸出双手撩开满脸的乱发,双眼像瞅见了妖魔般射出一片惊恐的光芒,她疯了一般狂叫着:

    "莫在这儿给我胡扯啦!你这个神经病!你来沙坪寨干啥呀,你走你的阳关道去吧"

    严欣的心怦怦乱跳,他被郑璇这种突如其来的发作吓得说不出话来。半天才摊开双手,压低了声音提醒她:

    "郑璇,你冷静些,冷静些!我不是说疯话,我是"

    "走,你给我出去!快出去!"郑璇神经质地嚷叫着,歇斯底里般伸出手臂,呼地一下指门口。严欣迟疑了片刻,她便哭嚎着尖叫起来:"你再不走,我拿锄头挖你的眼"一句话没说完,她从板凳上跃身而起,跑过去抓紧了锄把,举过了头顶。

    严欣惊骇得不及思索,狼狈地转过身子,踉踉跄跄地跑出了茅屋。慌乱间,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,险些跌倒在院坝里。他稳了稳神,才跑到了寨路上,没头没脑地向寨外走去。

    严欣的屁股后头,传来一阵放肆的、粗野的嘲笑声。那些偷听壁角、偷看西洋镜的闲汉和懒婆娘,一个也没注意,锄头从郑璇的手中滑落在地,她张开双臂,直伸着双手,追到门边,瘫痪般倚在门框上,脸庞立时变得黯淡无神,露出股绝望的神情。

    坐在床上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女娃儿,不知是受了惊吓呢,还是稍稍有点懂事了,又拉开嗓门,"哇"一声哭开了。

    霏霏的细毛雨越下越密了,远山近岭都笼在漆黑的夜幕之中,啥也看不清晰。

    严欣头上的神经在"别剥"跳着。他的脑子里发热,喉咙里在升火,深一脚浅一脚不顾一切地胡乱朝前走着,也不管前头是路、是田土还是水洼。直到一头撞在粗圆笔直的柏树干上,额头上隐隐作痛,他才收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可以说,来之前,什么样的后果他都设想到了,唯独刚才那种后果,他没有想到。气恼、懊丧、失望、激忿,好几种感情交织在一起,各自伸出了利爪,在撕扯着他的心。他失神地在柏树干旁边。此刻该怎么办呢?拔脚离开沙坪寨,打回转么,不说他不甘心,就是他再急,也得等两天,等班车把他带到县城,再由县城回省城去。可要在这乌漆墨黑的山野中过夜根本不可能。唯一的办法,只有硬着头皮,再回到沙坪寨去,找到过去相处较好的社员,借个宿处,吃上几顿沙坪寨的包谷饭。细毛雨飘洒在头上,清醒是清醒些,可湿腻腻的,实在不舒服。严欣想转过身,朝亮着电灯光的山寨走去。陡地又想到了跑离郑璇屋头时,身后传来的那阵嘲笑声,他的脸上一阵发烧,又收住了脚步。他晓得,在沙坪寨,这样的消息传起来比风还快。这当儿回去,说不定还要引起众人的取笑,说出些难听话来哩。反正,饿也饿了,淋也挨淋了,干脆,索性到晚些时候再进寨子去。只是,老站在野地里遭雨淋也不是个事情啊,得找个地方避避雨。

    插队落户时,有经验的老农跟他说过,没有电筒、亮蒿的时候赶黑路,要记住:亮的是水去不得;黑的是田土走不得;灰白的是路尽管朝前。严欣睁大了双眼细瞅了好一阵儿,才辨清一条路,慢慢走去。

    走不多远,前头半坡上有个落地棚,严欣一头钻了进去。落地棚里有股霉谷草味,严欣伸手摸摸,没发现异样的动静,才放心大胆地一屁股坐在谷草上。

    雨是避过了,可又饥又饿,如何打发时间呢?严欣忽然想到人造革两用包里带着烟和火柴,他连忙抽开拉链,撕开了一包烟。

    抽了半支烟,严欣的心情略微平静些了。他双手抱着膝盖,探首望着落地棚子外头,直眨巴眼睛。哎,这块地势咋那么熟悉呢!这不是底脚大土吗?是的,一点不错,正是沙坪寨上的底脚大土,年年都能收好几千斤包谷的田土。

    严欣的神经末梢像被注射了吗啡,又迅疾地兴奋起来。他用劲地抽了两口烟,唾沫把烟屁都沾湿了,他也不觉得。

    底脚大土唤起了他的回忆。是的,一点儿也不错,他和郑璇的初恋,最早就是从底脚大土开始的,那是什么时候啊,对了,是插队落户的第二年,也就是一九七年,距今已经九年了,那时候,他才二十一岁,郑璇呢,和他是同年,只不过比他小几个月,也是二十一岁,二十一岁时的郑璇,可不是现在这个模样。其实,何止是他们的初恋,后来在他俩命运中发生的一切,不都是从底脚大土开始的吗?

    像水池被捅了一个缺口,池内的水不停地往外喷涌,要堵也堵不住。往事的浪花一旦溅起,比喷涌的池水势头还大。严欣大睁着一对眼睛,陷入了回忆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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