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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公子中计逍遥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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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约莫是二更左右。

    四周没有一点动静。

    常玉岚几乎等得不耐烦了。

    他不能不等,因为,这银衣女郎的神秘性固然是要等的原因之一,但是,她的武功之玄,以及那些黄衣大汉与红披风的女人,都在证明了银衣女郎出现江湖是一件不可轻视的大事。

    终于有了消息。

    一阵衣袂振风之声。

    虽然极为细小,细小到一般人无法分辨。

    但是,常玉岚乃是当今一流高手,加上夜深人静万籁无声的时候,况且,常玉岚是存心倾听,所以也听得十分真切。

    衣袂振动之声,就在窗外,而且不止一人。

    常玉岚毫无声息的离床下地。

    此刻,虽无月色,但窗外的星光,加上“云集楼”高悬在大门外的招牌油纸灯光,仍然可以看得出隐隐约约的人影。

    一个、两个、三个。

    常玉岚不由一愣,三个影子三个模样。

    一个肥肥的不高。

    一个瘦瘦的奇高。

    一个身材玲珑,分明是一个俏佳人。

    常玉岚心忖:这女的是不是隔壁的神秘银衣女郎?

    如果是她,自己惭愧。

    因为,根本没有听到隔壁有任何走动的音响,更别说是开门出来了。

    就在常玉岚略一愣神之际。

    一丝风响。

    三个人影竟然一掠而过。

    好快的身法,上乘的劲功,连先前衣袂振起衣角的声音也没听到。

    常玉岚暗喊了声:“我在发什么呆?”

    他恐怕被人家“卖了”忙的提气凝神,扶了扶断肠剑。

    他不敢纵跳扑跃,原地一式“斗换星移”人已到了窗下,轻轻掀开单扇窗门,人已越窗而出。

    四下寂静,虫声啾啾。

    浮云满天,疏星稀落。

    常玉岚料定三人走的不远,但也不敢怠慢,一拧腰借脚尖点地之力,从天井中上射三丈。

    他人在虚空,已在短短的一刹那间游目四顾。

    三条人影并未走远。

    就落在近在飓尺的“张辽墓”后斜坡之上,不过是隔着一道围墙而已。

    常玉岚人在半空,并不落实,一式“云龙三现”凌虚折腰,落在围墙之上,毫不停留的再落向那一人多高的墓碑之上。

    “咦?”常玉岚几乎失声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三个人坐成品字形,中间油纸上放着些腊肠火腿豆干花生等下酒的菜肴,卤鸡香气扑鼻。

    还有三个大黄碗,盛满了酒。一边,放着一个三十斤的大酒篓子。

    常玉岚现身在石碑之上,那三人仿佛不知不觉,丝毫不感惊奇。

    最是令人不解的——

    这三人一个矮胖、一个瘦高、一个通身穿红的俏丽佳人。

    这正是常玉岚在屋里所看到的三个影子。

    转眼之际,怎会在这里喝酒呢?

    为何对常玉岚的到来,不闻不问呢?

    常玉岚心想:“碰到了妖魔鬼怪?”

    无论如何,自己不相信这是妖精,他不禁心中念道:“你们不问我,可拦不住我问你们!”

    一念及此,人在碑上拱手朗声道:“三位高人好生雅兴,星光之下对饮,真乃人生一大乐事。”

    墓碑就在一人饮酒之处左侧,相隔不到五尺。

    这三人终于开口了。

    那瘦高的一个并不抬头,只是冷冷的道:“你这一来,把我们的雅兴全给赶走了。”

    常玉岚见他们似乎没有恶意,由碑顶飘身下地,笑道:“鲁莽、鲁莽,三位海涵!”

    红衣女子道:“你说我们有雅兴,半夜三更,你一个人挂剑夜游,应该也算是雅士高人?”

    而那个矮胖子道:“鸡鸣狗盗之人,也是带了凶器三更半夜的干没有本钱的买卖!”

    常玉岚并不气恼,只是笑道:“好者在下并不是鸡鸣狗盗之流。”

    矮胖子鼻孔中哼了一声道:“鸡鸣狗盗之徒,脸上也不会写字。”

    高瘦的一个道:“老大说得对,人心隔肚皮,像西瓜一般,没切开谁知道是红的还是黄的。”

    常玉岚朗声一笑道:“在下觉得这个比譬并不恰当,因为卖西瓜的就在没切开以前知道。”

    红衣女子不由嫣然一笑道:“好!辩得好,阁下,那你猜猜我们三人是干什么的?”

    常玉岚不由笑道:“姑娘考起在下来了?”

    不料——

    红衣女子闻言道:“也可以这么说呀!”

    真的,常玉岚真的被她咄咄*人*到墙角死胡同,不能露出怯意。

    而难在常玉岚还真的打量不出这三人的“行情”

    他笑了笑道:“依在下浅见,三位乃是古押衙人物,游侠者流!”

    红衣女子不置可否,却反问道:“怎见得呢?”

    常玉岚听她的语气,似乎已被自己料中,接着道:“第一,三位手中都有称手兵刃,第二,良夜畅饮雅兴出俗,第三,没有世俗男女的浅见,第四,那只酒篓最少有三十斤,而三位以碗代杯的豪气”

    “够了!”

    那矮胖子沉声一喝,拦住常玉岚的话,咕嘟一声,先抓起碗来喝了一大口,才道:“胡说些什么?告诉你,我们三个不是侠士,也不是英雄。”

    常玉岚有些糊涂。

    以矮胖子的“无礼”应该是邪门人物,但是,他的话,却又不像是意存惹事生非的。

    因此,他试探着道:“那么三位是”

    矮胖子大声道:“青面韦陀白君天。”

    他说时,抓起身侧的“三棱降魔杵”高高举起,晃了一晃。

    常玉岚不由道:“哦,在下知道了,白老大,另外是病二郎罗二先生,这位就是红娘子裴冷翠姑娘了,失敬,失敬!”

    红娘子不由展颜一笑道:“阁下知道的不少?”

    常玉岚拱手道:“久闻三位大名,只是缘吝一面,未曾识荆,想不到三位远从大漠来到中原,更料不到在逆旅客店夜半相逢。”

    他以为适才三人是到“云集楼”买酒菜,或者是早已住在“云集楼”客房,出来在星光之下饮酒取乐,仿仿古人秉烛夜游。

    所以,顺口说出在“客店”夜半相逢。

    想不到“病二郎”闻言把手中折扇一合,吧的声,瘪着嘴道:“客店相逢?阁下胡说些什么?谁同你在客店相逢?咱们打日落时辰起,在此一边喝、一边聊,何曾到过客店?”

    白君天也道:“要是咱们愿意住那臭兮兮的客店,何必在这儿饮,高桌子矮椅子不是很好吗?”

    红娘子也笑道:“你眼光不够!”

    她顺手将空酒篓推一推,篓子里的酒罐子嗡嗡直响,分明是空空的,又道:“一罐子酒,还有这多的菜肴,吃的剩下残局,我们是喝了半个晚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活见鬼!”白君天道:“睁着眼说瞎话!”

    常玉岚打量了一下。

    红娘子说的不假,那罐酒空了还可以说是“倒进了地下”而一堆堆的鸡骨头、鱼刺、猪蹄骨,许多的花生壳

    这都不是短短的时间堆得起凑得来的。

    难道真像白君天所说的——活见鬼不成?

    常玉岚自信自己不会看错,那星光灯影下映到窗格缝中的三条影子,除了这三个人还有准?

    就算是另外三个人吧!

    而一矮、一高、一瘦、一胖,还加上个俏生生的女子身影。

    他只顾遐想,久久无言。

    谁料——

    红娘子又十分俏皮的道:“阁下,你发的什么呆?依我看,你呀!你是天下最煞风景的人了。”

    白君天道:“三妹,为何文皱皱的,不说他是天下最讨厌的人哩!”

    常玉岚苦苦一笑道:“哦,在下真的令人讨厌?”

    红娘子道:“虽不是第一流的讨厌人,也是第二流的讨厌鬼。”

    她说得十分调皮,嘴角也带着笑意。

    因此,常玉岚并不以为忤,也笑道:“怎见得呢?”

    红娘子娇笑一声道:“你阁下可知道我们三个远从大漠千里迢迢,进入中原,所为何来?”

    没等常玉岚回答,罗家驹阴沉沉的道:“原只想痛痛快快的喝一顿酒。”

    常玉岚不相信的道:“难道大漠没有酒?”

    白君天大声道:“大漠的酒没有司马山庄赏花大会的酒喝得热闹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常玉岚不由心头一震道:“三位原是来赶赏花大会的?”

    “是呀!”罗家驹接口道:“谁知道司马山庄的小气庄主,听说咱们要参加赏花大会,连夜把要赏的桃花给砍完了,他妈的,这小子也真的是无聊兼丢人!”

    这是当着和尚骂驴秃。

    常玉岚也仅仅苦苦一笑道:“三位雅兴不浅,远从大漠前来中原,不知是否已经到过司马山庄了?”

    白君天道:“废话!”

    罗家驹接着道:“若是没有到过司马山庄,怎知道那儿的桃花林被毁掉了呢?”

    常玉岚心想: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,原来是这三个家伙!”

    他心中想着,嘴里却道:“我想司马山庄的主人,十年来不吝惜宴客,他不会在今年砍了桃花,省下几罐酒吧!”

    红娘子道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我想,砍去一林桃树的,不是司马山庄的主人,而是另有其人。”

    红娘子道:“那会是谁?”

    罗家驹也问道:“阁下知道?”

    常玉岚微笑点头道:“先前不知,现在,有些儿眉目了。”

    白君天瞪大眼睛道:“那是谁干的?”

    常玉岚不由神情一正道:“依照在下的想法,除了你们三位之外,没有别人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”白君天仰天大笑。

    红娘子也笑得花枝招展,一手抚在肚子上,一手按在地面,喘着气道:“你真是打蛇随杆上!”

    罗家驹却含怒沉声道:“你这人是存心找碴生事来的?”

    常玉岚忙道:“中原武林与司马山庄一向相处得很好,一流高手,大都彼此亲近,不三不四的宵小,也不敢与司马山庄结梁子。

    三位,不瞒三位说,你们三位的嫌疑是大一些儿。”

    白君天勃然不悦道:“什么叫做嫌疑?”

    常玉岚笑容不改,但是冲口朗声道:“可能就是三位做的好事,毁了一片大好的桃花林。”

    红娘子道:“太武断了吧!”

    罗家驹道:“要真的是我们兄妹干的,你阁下打算怎么办呢?”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那得给在下一个交代。”

    “给你一个交代?”白君天已站了起来,喝道:“你算老几?”

    常玉岚神定气闲,岳立姿态不变,反而拱拱手道:“在下常玉岚,想必三位有些耳闻吧!”

    意料中,三人必然大吃一惊,最少,也有“出乎意料之外”的反应。

    然而,没有。

    “塞外三侠”只是互相交换一个神色,既没有动手之意,也没有不屑之色。

    红娘子反而俏然的道:“敢情好,我们没有喝到司马山庄的赏花酒,这一顿算你补请的吧!”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三位砍了桃花,因此,才吃不到司马山庄的酒。”

    红娘子道:“怪事,你真的认定桃花是咱们砍的?”

    罗家驹道:“亏你是武林的有名人士,也不想一想,咱们远从大漠进入中原,会专为砍你的桃花?何况,凭咱们三人小小的成就,要是对司马山庄不满意,可以杀人,可以放火,会拿桃花出气吗?”

    白君天这时,缓缓前跨一步道:“桃花被砍,你姓常的当然心中有气,是不是要白某与你出出这口鸟气?”

    他说着,手中三棱降魔杵微微上提。

    一副立刻动手的架式。

    常玉岚见白君天从头到尾,都是气焰不可一世的架子,不由笑道:“在下并不想兵刃相见,假若桃花真的是三位砍的,在下也不会善罢甘休,白君天,你也不必恶狠狠的。”

    红娘子道:“老大,把话说明,要动手,塞外三侠也只有奉陪!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常玉岚道:“是与不是,常某这儿等三位一句话!”

    红娘子道:“我们已经说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罗家驹也道:“好汉做事好汉当,要是咱们与司马山庄过不去的话,哼!只会砍人,不会砍树!”

    常玉岚点头道:“司马山庄的树尚且不好砍,何况是人呢?哈哈!罗兄弟,但愿你相信我这句话!”

    “老子偏不相信!”

    白君天暴吼一声,手中降魔杵一抡,横的一扫,中途右臂猛抬,变扫为压,认定常玉岚砸去。

    这一招突然而发,力道不小。

    常玉岚冷冷一笑,脚下飘忽的一滑,已经闪出七尺,轻松的让开。

    白君天的确不是弱者,一招未成,中途卸力,大喝道:“亮家伙!”

    常玉岚笑着摇头道:“不必,在下相信不是你们干的。”

    红娘子道:“凭什么?”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凭你三位的名号,塞外三侠做事,不会不敢承认吧?”

    红娘子哼了声道:“你能知道这一点,这话嘛!就好讲了。”

    常玉岚紧接着道:“那么司马山庄的桃花,是三位砍的罗?”

    红娘子爽朗的道:“不是的。”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我相信三位,今夜多有打扰,坏了三位的清兴,请勿介意。”

    他略一拱手,回身

    “慢点!”

    罗家驹人没动,却大声喝止。

    常玉岚不由面色一寒道:“病二郎,你”病二郎冷峻的道:“我有句话要请教。”

    “请教不敢。”常玉岚冷冷的道:“有话尽管直说。”

    病二郎罗家驹慢条斯理的抖抖手中折扇,站近了常玉岚道:“天下大势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,这句话阁下认为如何?”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病二郎道:“就说中原武林吧!常大公子统一霸业已经整整十年了,加上金陵世家的威风,快五十年了,算得上一个‘久合’之局,掌握在你常家的手里,是不是该分一分了呢?”

    他是兜着圈子绕着弯说话。

    常玉岚不由苦苦一笑道:“常某完全没有这个感觉,就是常家数代也没有这个奢望。”

    病二郎认真的道:“可是,这是事实呀!”

    “此言差矣!”常玉岚缓缓的踱了一步道:“论武林有八大门派,谈江湖有黑白两道,我常家世居金陵,以书剑自娱,十年前与司马长风之间,确有一段恩怨,如今,事过境迁,早已算不得江湖门派武林一脉。”

    “强辩。”白君天大吼道:“先有桃花血令在先,又有一年三度的武林大会在后,你已经以总舵把子自居,双龙头老大自命,推得掉的吗?”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三位误会!”

    “误会?”白君天不悦道:“我们会误会?”

    病二郎拦在白君天前面,抢着道:“不管是误会也好,不是误会也好,这分与合,你只能选择一个。”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请你说明白一点。”

    病二郎道:“要想合,我兄弟三人拥护你,你放弃司马山庄咱们加入一个更好更大的门派,要想分,说不得,你就在三个月以内,退出中原,回到金陵,从此,中原之事,少问为妙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”朗笑如同龙吟,震动长空。

    夜风飘起笑声,惊得宿乌振翅而起。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在下一不想合,二不想分,该困了,再见!”

    语音未落,人已掠过围墙,回到客店。

    冷月一钩斜挂。

    疏星数点闪烁。

    云集楼的影子,黑黝黝的蹲在逍遥津的街头。

    只有几个窗口,还有淡黄的灯光,而在雾茫茫的夜里,只是那样有气无力的昏黄。

    常玉岚认定了自己的房间,掀窗而入。

    “回来了吗?”

    一声突如其来。

    常玉岚不由大吃一惊,急的一缩身,退到窗檐。

    “怎么?令你吃惊?”

    声音仍然是那么平稳、轻巧。

    先前一声“回来了吗”是突然而发,常玉岚冷不防的连音调也分辨不出来。

    此刻,他心理上有了准备,才听出是娇滴滴的女子声音,十分柔和,十分悦耳。

    借着已结了灯花,闪烁跳动的昏黄灯光,顺着声音望去。

    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张靠背椅子上的,不是别人,正是日间所见,住在隔壁的那位银衣女郎。

    此刻——

    那女郎一身贴身紧绷绷的衣套,仍然是银灰闪亮。

    她的头发,用一条银色汗巾包扎着,足上登着双银色软底套鞋,上面缀着鹅蛋大的绒球。

    她跷着二郎腿,双手反扣,搭在膝盖之上,脸上没有粉脂残痕,有的,是一双水汪汪的黑白分明大眼睛。

    还有一圈红晕的腮膀子,加上翘翘的樱唇,带着洋洋得意的笑容。

    她的一双眼,睇视着常玉岚,又已轻启朱唇道:“意外?还是惊喜?要不然嘛!就是怒恼。”

    常玉岚心想:“我正要打探你的来路,送上门来,免得我千方百计的找法子去接近你。”

    想着,忙不迭含笑拱手道:“姑娘,是我走错了房间,还是你进错了房间?”

    银衣女郎微笑依旧道:“都不是。”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都不是?”

    那女郎笑得更甜道:“因为你没走错,我也没走错。”

    常玉岚道:“姑娘真的太会讲话了。”

    银衣女郎道:“你是这房间的主人,不会要我请我坐吧?”

    她说话之际,人也施施然站了起来,迳向常玉岚立身之处走去。

    常玉岚忙笑着道:“逆旅小店,实在不是待客之咦?”他的“待客之处”的“处”字尚未出口,惊得失神一呼,忙着斜跨一步,扭腰闪了开去。

    原来,那银衣女郎快得连肉眼也分不出来,一种奇异诡变的身子,一闪之间,已到了常玉岚的身侧,相距飓尺,呼吸可闻。

    这怎能不叫常玉岚大吃一惊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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