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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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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的贬意,可是不明白芝兰为何揶揄。

    这时,车先生咳嗽一声“谁,谁在门口?”

    芝兰连忙说再见。

    那甄子谓高大身影就在她背后,他俩拉手离去。

    安真只想好友快乐。

    饼两日她看到母亲与忻太太说话。

    忻太太长年累月穿着深色衣裳,人非常瘦,非常沉默,十足十是悲剧主角。

    安真知道母亲可以说的有限,做得到的更有限。

    她们絮絮谈了很久,忻太太不住流泪。

    随后安真才知道,忻先生又被送到医院去了,芝兰终日不在家似不甚关心父亲病情。

    安真说:“她不是麻木,她只是逃避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不以为然“做女儿应当侍候父母,安真,你不会弃父母不顾吧。”

    安真连忙握住母亲的手,把脸贴上去“噫,我要缠住你不放,做了外婆,你要为我带孩子,好让我放心发展事业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笑了“真一样自私。”

    那日安真拉了芝兰去饮冰室。

    两人叫了菠萝刨冰,安真说:“多陪陪母亲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之间没有话题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,世上只有母女最亲密。”

    “因升学问题吵过一场,以后无话。”

    “你盼望升学?从来没与我说过。”

    “安真,好羡慕你仍然同十二岁时一般纯真。”

    安真跳起来:“幼稚,你是说我智能低。”

    “不不,我是真心赞美你。”

    “马逸迅也那样取笑我。”

    芝兰微笑“那是你的男朋友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不,我们手都没拉过。”

    芝兰又笑。

    安真问好友:“芝兰,为何狂躁不安?逆境始终会过去,请忍耐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都是你那本‘我的日记’写下的格言吗?”

    安真气结。

    “我与你不同,安真,我与父母不和,我只觉得我需要的他们无法供给我,我不满现实,我虚荣,我愿意出外寻找我想要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芝兰,危险。”

    “顾不得了,总得拿东西去换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得似一场赌博。”

    芝兰叹息:“我看不到前途,一片黑暗,叫我心烦。”

    尽管父亲垂危,忻芝兰仍然穿着大篷裙与极高的细跟鞋在楼梯间奔上奔落,花蝴蝶似。

    翌日下午,车炳荣收到一封挂号英文律师信。

    他读过一遍,皱起眉头,不放心,叫女儿:“安真,过来,把这信读一次。”

    安真说:“是。”

    一边读一边变色。

    车太太过来问:“什么事,告诉我呀。”

    车炳荣答:“业主通知我们,年底之前要收回缆车径一号。”

    “啊,终于要搬了。”

    车炳荣说:“已经住了十年,租金廉宜,也算是造化。”

    哎呀,安真蓦然想起,不知忻家搬往何处。

    车太太摊摊手“要准备搬家啦。”

    “仍然在山上找吧,方便安真上学。”

    安真感激不已,也许,芝兰所欠缺的,就是父母这一份关怀,忻氏夫妇自顾亦难。

    “山上租金贵。”

    谁知车先生笑笑说:“谁说租,趁早买下来是正经,地皮会一年比一年值钱。”

    他们母女放心了。

    “你去同忻家说一声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”

    “太太,我们只能顾自己,近半年他们也没交房租,我都不打算追讨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黯然“也只能这样。”

    安真咳嗽一声“芝兰可否暂住我们家”

    这次连车太太都摇头“安真,她对你没有好影响。”

    安真不出声。

    她看着母亲把业主收楼的消息告诉忻家,忻太太却意外地沉着,只“嗯嗯”地应着,彷佛是别人的事,又似苦恼已够多,再多一件亦无所谓。

    安真从露台看出去,同母亲说:“业主是打算拆掉重建吧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没有回答她,她正全神贯注研究新居间隔。

    马逸迅在课室外等安真的次数渐多。

    有时手上还拿着安真爱吃的三色冰淇淋。

    “搬到什么地方住?”他挺关心。

    “是一幢叫福宁台的大厦。”

    “咦,就在我家附近,我住埃庆楼。”

    安真倒有点高兴,但她仍然舍不得缆车径。

    “等等,冰淇淋溅到鼻尖上了。”

    安真?腆地笑,她以为马逸迅会用手帕替她揩掉,谁知那小马做了一件令她惊怖战栗的事。

    他忽然趋近她,伸出舌头,把她鼻尖上那点奶油舔去。

    安真只觉一丝麻痒,似被蛇咬似,忍不住尖叫起来,扔下冰淇淋以及书本笔记,发疯似狂奔回家。

    跑到一半她痛哭起来,一时不敢见母亲,用锁匙开了二楼大门,进洗手间,把鼻子狠狠的洗了又洗,直至通红,然后,坐在那张旧沙发上发呆。

    可怕,马逸迅撞了邪,竟像野兽般冒犯她,她还一直把他当好人。

    出了一身热汗的安真渐渐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她忽然听见极轻俏的咕咕笑声。

    安真霍地站起来“是你吗,芝兰,你一直在这里?”

    她逐间房间找过去,但二楼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纯是她的幻觉,不是有人嘲笑她,抑或,是墙会说话?

    又隔了一会儿,安真才走上三楼回家。

    车太太看见她,诧异地问:“你到什么地方去了?马逸迅把你笔记本子送回来。”

    安真犹有余悸“他走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稍坐一会就告辞了,”车太太微笑。

    “非常有礼,伯母前伯母后,十分关心你。”

    安真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我问了他几句,他家里三兄弟,两个哥哥都是专业人士,父亲是建筑事务所东主,母亲是真理女中校长,虽然是广东人,却不算高大。”

    哗,短短几分钟把人家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安真咬牙切齿的说:“求学时期,我不会交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轻轻说:“留意一下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先努力功课。”

    “女孩子做书虫也不好,喂,安真,我同你说话,你想到什么地方去?”

    笔记里夹着一封信,用英文书写,措辞流利,不愧是高材生,他一味致歉,并且要求安真给他一次机会,他以后一定守礼。

    但是,他也陈情:“是你那俏丽天真似幼儿般神情使我情不自禁,想来,是我未脑扑制诱惑之故,我一向理智,人人说我品学皆优,不知为何这次失态,乞请原谅。”

    安真把信撕掉。

    她知道母亲时时来搜她房间,做得颇为含蓄,主要是看她有无吸之类,万一看到这封信就麻烦了,她是否原谅他倒全是另外一回事。

    安真找到芝兰,把心中烦恼尽诉。

    芝兰只是笑,笑完又笑,像是听到世上至好笑的事一样。

    “安真,你好像只比我小九个月。”

    安真愕然“这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她指着安真“你的内分泌同八岁女童毫无分别,奇哉怪也。”

    安真气结“依你说怎么办才是?”

    “他很喜欢你,想趁势吻你一下,也属平常。”

    安真怒不可遏“我看错了他。”

    芝兰又笑“一时也与你讲不通,你别小题大做,明日见了他,

    处之泰然,也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告诉教务主任。”

    “拜托你!”芝兰笑得滚倒在旧沙发中。

    她好似浑无烦恼。

    “芝兰,你们家打算搬到什么地方去?”

    她毫不在乎摇摇头“不知道,过一天算一天。”可是声音里有一丝外人听不出的凄惶。

    “芝兰”

    “安真,我们且说些开心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芝兰,别忘记到福宁台来探访我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个好地名,安真住在福宁台,于是福寿康宁。安真,你是前生修过的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芝兰,近日你说的话我都不太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,不要紧,不影响我俩友谊。”

    “芝兰,为什么这阵子不见甄子谓?”

    “航空公司调他到星马工作,三个月后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与他”

    芝兰忽然趋到安真身边,轻轻讲了几句。

    安真听完,十分震惊,用手掩住嘴,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
    芝兰微笑“所以,只有你还是孩子。”

    天色渐渐暗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车炳荣特地出去买了张报纸,放在桌子上,笑着与

    妻子说:“现在要叫他简老板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他创办的报纸吗?”

    “我已向报档订阅,一定要捧场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说:“啊,叫港报。”

    “看不出一个文人有那样的魄力,安真,记得简先生吗?送武侠小说给你那一位。”

    安真过去打开报纸,第一版新闻图片惊心动魄,安真本来在吃早餐,一块包硬是哽在喉咙咽不下去。

    新闻图片中漫山遍野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,被军装警察似狗般追赶,抓上警车,奇是奇在有大量普通市民送粮食给这批难民,他们抢到包就往嘴里塞,叫人心酸。

    车太太哎呀一声,握紧丈夫的手。

    车炳荣低声说:“幸亏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氨刊有简先生亲笔撰写的招牌武侠小说,叫做玉剑痕,安真如获至宝,马上拜读起来。

    车先生指着报纸,哈哈大笑“我有个名人房客。”

    在学校斜坡上,马逸迅朝安真追上来。

    安真犹有余悸“不要走近我!”

    “安真”他委靡不振“你听我讲。”

    “我讨厌你。”

    同学们听见呼喝声,纷纷转过头来看个究竟,马逸迅只得看着车安真走开。

    安真躲得男生远。像他们身上有恶性传染细菌,同时,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,于是更加慎于言行,穿中性服装,不施脂粉,目不斜视。

    一星期后的一天,放学回家,听见哭声。

    安真知道忻先生已经辞世。

    在旁人眼中,病人挣扎了那么久,吃尽苦头,到最后,皮色黑,焦痕处处,惨不忍睹,能够解脱也是好事,可是当事人孤苦无依,不得不哀哀痛哭。

    忻芝兰一个人坐在梯间发呆。

    安真跑过去坐在她身边,芝兰把头靠在好友肩上,她轻轻说:“记得吗,九岁时,我们时时坐在简先生门口谈天。”

    “简先生会给我们吃果仁巧克力。”

    “我多土,不知果仁好吃,竟当核那般吐出来。”

    芝兰终于拥抱着安真痛哭。

    车太太探头到梯间“芝兰,请过来一下,我有话同你说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斟杯热可可给芝兰,安真递上热毛巾给她抹脸。

    车太太轻轻说:“车先生会帮你办事。”

    “麻烦车伯伯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必客气,我与你母亲谈过,她决定回乡,也难怪她,她对这个城市没有好印象,离开伤心地,去投奔亲戚,好过孤零零一个人,听她说,你不愿跟她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照顾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芝兰,年底这所房子要交还业主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下个月我家要搬走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个人住这里方便吗?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钱付水电费用吗?”

    “车伯母不要为我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我们新地址电话,你有急事,不妨找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车伯母。”

    一般两个女孩子,站在一起才发觉一个水灵灵,老练成熟,而她的女儿仍似一团粉,表情像幼儿,车太太叹口气。芝兰来到梯间,忽然剧烈呕吐起来。

    安真拍着她的背脊“什么事?什么事?”

    芝兰摀着嘴“我自小这样,哭过了头,就会吐。”

    安真耳畔一直听见呜呜啼哭声。

    车炳荣也睡不着,同妻子说:“缆车径一号似一个微型社会,有人欢快有人愁,三户人家,各有运程,各有缘法。”长叹一声。

    “中国人那样相信宿命,是真有其事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由你不信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想,”车太太说:“能不能暂时收留忻芝兰。”

    “太太,我知道你动了善心,可是忻芝兰不比安真,那是一个不安分的女子,人大心大,想法不一样,她一进门,吃的用的,要求都与安真不同,男朋友一定跟着上门,看样子还不止一个二个,届时教训她不是,管教她又不是,白白吃力不讨好,得罪人家,你看她打扮行为,都不是一个小女孩了,那不是加双筷子那样简单的事。”

    半晌,车太太不得不说:“你讲得对。”

    安真全听到了。

    接着一段日子,忻太太回乡,车家搬新居,都是大变迁,安真忙,芝兰似乎更忙,碰不到头。

    新居入伙,地方簇新光洁,安真的寝室有扇大窗可以看到海景,她不由得喜新嫌旧,况且,这房子是车家的。

    车先生得意地说:“九九九年期,待我百年归老,房子属于安真。”

    安真问:“九百九十九年?”

    “不,”车太太说:“地权租借期不过到一九九七年。”

    “呵,那也是多年之后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“安真,时间比你想象中要过得快。”

    安真不以为意,那句话是中老年人的口头禅。

    “安真有嫁妆了。”

    安真忽然板起面孔“我不嫁人。”

    “神经病,怎么说这种话。”

    “男生讨厌。”她一别转头走开。

    车太太叫:“安真”

    车炳荣说:“随她去,难得她肯勤力读书,总比天天有男同学来找的好。”

    一日放学,安真发觉家中有客,她不相信双眼,马逸迅居然找上门来,而车太太居然与他谈笑甚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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