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囚笼

    　　（一）暗殇　　

    谁也不知道这条路究竟要走多久，就如同谁也搞不清楚这条路究竟有多长。　　

    每次从噩梦中惊醒，发现从窗外稀疏洒落的斑驳月光，她都会无比难过，时间仿佛静止不动，只有被压抑的痛苦在喉头默默挣扎、她强忍悲恸！　　

    回忆，如同一粒蛊虫，在这样孤苦的夜里迅速繁殖，四处泛滥。　　

    我很清楚她只有尽力承受，却无力改变。　　

    在一些时候，她要去见一些人，偶尔，她会被问起过去，我可以伺机细看她柔美的脸颊、绽露的笑。　　

    那笑容诡异、伤感，总让我联想到被拉长了的黯淡影子。当时的景象你没有亲见，否则你甚至可以察觉到那笑容背后还隐有一丝凄然不安。　　

    没有错，我曾经的确亲见过，可是我是谁呢？我又在哪里？　　

    　　

    如果我告诉你，请不要骂我神经错乱。　　

    其实，我只是一个幻觉——她的幻觉，或者，你把她理解成我的幻觉也未尝不可。总之，我们两个有着缜密的联系，却不曾相识。　　

    我总是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从她的肉身中抽离，大多数时候是在深夜时分，有时候在别的时间。　　

    如你所知，我并不是一个实体，自始至终，我都是一个虚无的幻影，如果你非要找到一丝我存在的标志或者痕迹，那么，我也许会是她梦中的一颗泪、手中点燃的一棵烟、再或者是在午夜里被她支付的零散酒钱。　

    对此，你没必要认同，却也不必惊异，我既然在这里，总会有我的道理。　　

    回忆就像一条疯狗。每当我看着它对她疯狂施虐，都会心悸不已。大多数时候是因为兴奋，有时候是源于怜爱。不管是哪种原因，我都觉得自己既卑鄙又无耻。　　

    受虐之后，她沉静如水，而我却幸灾乐祸。　　

    她一根又一根地抽烟，靡丽的眼睛空无一物，此时，寂寞又开始在身边悄悄蔓延。　

    （二）外婆的故乡

    当黎明悄然而至，晨光熹微、雨露封尘。太阳渐渐浮出水面，鸟儿爬上枝梢，大草牛打着响鼻在羊群里奔走发飚。

    篱笆墙没有使她感到禁锢，草舍也不会使她觉得简陋。一切身边的生物都在初春时分、乡村的晨光里放缓了节奏，一片祥和。

    她回到外婆的故乡，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模样；衰草抽出新绿，泥土带着芬芳，在这样的草地，她慢慢地走，傻傻地笑，嘴巴都忘记合上。　

    仿佛变成了一个天使，鸟儿为她歌唱，云朵是她的衣裳，她所走过的地方，一路花香。　　

    雨季来临之前，她就要离开这里——没有了外婆的外婆故乡！　　

    五月二日，她一个人寂寞归来。久违的糜乱感觉如同魔鬼附身，瞬间就把她脱胎换骨，她又变成了我卑鄙地怀念着的那个人，那个嗜烟好酒内心里充满忧伤的女人。　　

    当黑夜再次来临，她像一架失去导航功能的飞行体在不眠之夜辗转翻飞，忍受折磨。花田、飞鸟、羊群、篱笆边草棵下潮湿的石子、腐烂的虫尸——这些家乡的记忆都已经远去，她又将回到自己苦难的天堂，她无法拒绝的地方。　

    像一只断线的风筝，她在如梦一般的高空里重获自由，可是到如今，这自由却要成为杀死她的刽子手。　

    第二天，她去了一趟商场，买回一条牛仔裤、一只抱枕、一架脚踏车，除此之外，长相娇美的售货员还微笑着送出了一副太阳镜。　

    好久没有骑过脚踏车了，感觉似乎还不错，她仿佛回到了从前上学的日子，脸上露出单纯、腼腆的笑。回家的路要经过学校，其实也不必经过，不经过学校的路反而会近一些。只是经过学校的路虽偏远多弯，却洒满了关于她和小越的回忆，沿途还可以顺便看到在繁华里残生的红花绿草。　

    在校门口的商店里，她顺手买了包混合香烟，随后她去了校图书馆。透过办公室的茶色玻璃，她看到a老师捧着本书坐在那里。　　

    除了稍微发胖之外从外表来看，a老师并没有大的变化，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。她们静静地坐着，一直到华灯初上。　

    和a老师在一起，她似乎变得愉悦起来。也许是a老师日渐臃肿的身材惹她发笑，或者是旧地重游勾起了什么美好回忆，这种愉悦的心情莫名其妙，连她自己都搞不太清楚。我看到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、扼杀掉每一丝可能出现的笑容。　　

    从a老师办公室里出来已经是午夜时分，夜空很纯净，星光明亮。这情形如此熟悉，她有点措不及防。把车子靠在操场外的短墙上，点燃了一棵烟坐下来，在闪烁的烟火下，我看到泪水在她的脸上缓缓滑落。

    （三）a老师　　

    a老师除了是校图书管理员之外，还身兼一家网络杂志的编辑。为人低调，好读书，爱独处，寡言少语，离群索居。除了长相美丽、文笔优雅之外，还擅长抚琴。

    a老师虽年近不惑，却从未婚嫁。记得小越曾经说起过她的眼睛，他说那是一双母亲的眼睛，温暖、慈爱、透着淡淡的忧郁。　　

    小越这么说的时候目光如炬，满带深情，听了他的话，我当时心里酸溜溜的忽然觉得伤心又委屈，感觉自己被这个阿姨比了下去。我竟然都不如一个半老徐娘的魅力。除了委屈之外，我还为小越感到难过，我看到他当时的可怜模样，真想把他揽入怀中。　　

    说着说着，我似乎又变成了另外的人，事实上，这一点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我必须要把这个故事讲完整。而对我来说，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如你所知，我总是太心急，所以我还要防止把整个故事的顺序颠倒。　　

    习惯在夜里抽烟的人常常会忽然记起，曾经在某天夜里把一枚烟蒂扔在了床底墙角、或是别的什么隐秘地方。当你记起的时候，你会感到喉咙干涩、并且在不自觉中下意识去回避。　　

    小越对a老师眼睛的依恋对我来说，就仿佛是我在不眠深夜里丢掉的一枚烟蒂。　　

    他离开之后，a老师也日渐憔悴，这憔悴虽然隐蔽、细微，我却可以看得清楚。我很少到学校里去，她也很少主动找我，所以乍见到她，她的变化让我触目惊心。其实她的外表依然美丽，只是略微有一点发胖，但她的眼神却老了，已经失去了某种神采和光华，老成了这番模样。

    （四）囚　　

    今天妈妈又来看我，还给我带来了两本书。她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，却愈显苍老。　

    自从我进来后，妈妈会常常来看我在她手术后的日子。我喜欢病中的妈妈，虽然我们处在这样的光景，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，我的心情就会好起来，我看得出她也变得很开心，有时候我们就只是静静地坐着度过探视的短暂时光。　　

    我常默默地盯着她望。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让我感到恐惧、动辄发怒、性格暴戾的母亲，她的目光里流露出我不曾见过的柔和与平静。这，让我想起了a老师。发觉了我在定定地望着她，妈妈的眉头闪过一丝惊慌，我知道她担心我会难过。我从没向她说起过我在学校的生活，她也不会知道我难过其实是因为想起了a老师。　

    深夜里潮湿的铁窗异常冰冷，走廊上煞白的灯光斜刺里照进来，没有一丝温暖。这个时候，我从暗夜里爬起来，在靠窗的位置盘腿坐下。　　

    在我的面前放着妈妈带给我的两本书，雪莱诗选和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一部合集树上的岁月。我从两本书里只翻出了一张纸条，却没有什么写在上面。阿兰，我热爱的人。我该怎样报答你！

    妈妈跟我说起过阿兰，我知道她为我做了太多，妈妈5万元的手术费、小妹的学费、对我家人的照顾。我欠她的太多了。除此之外我还知道阿兰她在外面等我，而我却没有办法面对她，就如同她也没有办法面对我一样。　

    我知道她为了帮我妈妈治疗肯定费尽了心思，但我却只能蜗居在这里苟延残喘。5万元不是小数目，我知道她肯定是在瞒着妈妈，她不可能为此向她那个禽兽爸爸示弱，即便是为了帮我。那么，她哪来的那么多钱？难道是那个已经残废的所谓叔叔吗？我不敢再想下去，这不可能，绝对不可能。　　

    把头蒙起来也毫无用处，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入睡，我满脑子都是阿兰夸张的表情、扭动的身体、和欢快的呻吟，我的眼前又浮现了她白色的身体，还有她纤细的躯体上那个肥硕的肉身，她该死的所谓的叔叔。我的手又开始发抖，变得狂躁不安。我像一条被圈在高高家墙里发疯的野狗，张着嗜血的嘴却无从入口。　

    血，像一股红色的喷泉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向我落下，呼啸着，带着腥味和热气。看着他的脸在血雾中抽搐变形，我张开嘴巴喊叫，没有声音；我想跑，却摔了一跤。

    一直以来，我都走不出这回忆的囚笼，我长期处在这种狂乱状态，难以摆脱这无休止的噩梦，只有在妈妈探视的时候才会慢慢恢复平静。

    （五）烟　　

    对于我来说，最痛苦的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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