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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玉壶光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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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骤然想起我初次有孕那时候,午睡时分,我明知道他在殿外,却不愿起来和他说话,只依旧假装睡在窗下,他却这样静静地站在窗外,身影掩映窗前,隔着两重窗纱和纱帐无限倾神注目于我,良久默默无言。

    我总以为,他对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情意了,是我太疏忽了。

    然而他并未对我有任何明显的表示,我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。

    我看一看浣碧,神情颇有些尴尬,"我已经出家修行"

    浣碧略略沉思,踌躇着道:"小姐虽然出家,却是带发修行。况且"她微微迟疑,轻声道:"小姐已经离开宫苑,皇上将您废黜,形同离异,再无瓜葛了。您如今是个自在之身,也难免温大人有什么心思再起。"

    我漠然一笑,道:"我想,他的确是想太多了。"

    浣碧有些埋怨的语气,"小姐不要怪我多嘴,温大人对小姐的心思,一直都是那样的心思,从未变过。只是他如今做的这样显眼,真是徒然给小姐添加了闲话又添麻烦。"然而她有感叹,"只是温大人的情意,是当真很感人的。"

    "我对他这个人的心思,也是从前的心思,从未变过。"我定定想了片刻,"他忘了检点,咱们却不能忘,如无必要,还是疏远他些吧,别叫他误会了才好,也别叫他太难堪。"春寒的料峭在水边格外明显,我叹息道:"眉姐姐和我的胧月在宫中要他的照拂,又是故交,终究是要留些见面的余地的。"

    浣碧应声低头,"这个我与槿汐都明白。"她瞧着方才姑子们浣衣的地方,蹙眉厌恶道:"我本以为这个地方只是辛苦,却不想人情如此淡薄。我本以为也只是人情淡薄而已,却不想她们说话这样恶毒刻薄,听得叫人心冷。连甘露寺这样的佛门都如此世情冷恶,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呢。"

    是啊。我惘然想道,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呢。这世间的清静难寻。而麻烦,却是一桩一桩痴缠上来,躲也躲不开。

    如是,每每想到温实初这日或许会来,我便早早躲了出去。宁可辛苦些走得远些去刈草洗衣,直到日暮才回去。偶尔碰上了一回,也不过问了眉庄和胧月的情形,就寻个由头打发他回去了。

    玉壶光转

    温实初再次来时我去刈草了,并没碰上。回来时院中斜阳满地,只见浣碧与槿汐都是面面相觑,站在桌边一脸尴尬。

    浣碧迎上来帮我一起拍去身上的杂草。我奇道:"什么事这样呆站着?"

    槿汐看浣碧一眼,嘴唇动了一动,终究还是没说,还是浣碧说了,"温大人来了,这回送了一样东西来。"

    至于送什么,她没有说,只努了努嘴让我看桌上。

    我略整了整衣裳,只看了一眼,人就怔住了。破旧的桌上,一个精工细作的白玉壶,玲珑剔透,胎薄如纸,正好可以放在手心一般的大小,十分精巧可爱。彼时斜晖如金自窗格间漫漫洒进,照在玉壶之上,光转无限明润剔透。

    我一时不解,道:"他送这样贵重的东西来做什么?"

    浣碧叹一口气,无奈道:"小姐打开看看就知道了。"

    我依言掀开一看,不由倒抽一口冷气,壶中别无他物,只有几片切开削好的雪梨,划成心形,色泽冰清玉洁。

    我一惊,脑中轰地一响,他竟然是这个意思。

    浣碧绞着衣带,咬着唇看我。槿汐神色复杂,站在我身侧轻轻道:"一片冰心在玉壶。温大人的心思,娘子要如何回应呢?"

    我胸口一热,一口气几乎涌到喉头,"啪"地一掌拍在了桌上。桌子破旧,纵然我力气不大,也被震得"扑"地一跳。

    浣碧吓了一跳,忙来看我的手,劝道:"小姐仔细手疼。"

    槿汐望一望我,温言向浣碧道:"娘子心里不好过,难免气急些。"

    槿汐虽是对浣碧说话,但语中深意,我不是不明白,于是缓和了颜色,笑一笑道:"是我心气太急了些。到了这里,反而不如以前沉得住气了。"

    槿汐这才捧了盏茶水上来,温和道:"娘子若愿意,收下就是。但奴婢瞧娘子的样子,实实是不愿意的。温大人来这一出,也是太莽撞了。"

    浣碧在旁道:"难怪小姐生气,小姐在修行,怎么能受这样的东西。而且这些年来,小姐对他怎样,他从来都应该明白。"

    我怅然抱膝坐下,出了一回神道:"他怎么总是这样不明白,这样不合时宜。他对我的情意我进宫前就已回绝了,从前不要,现在更不会要。我不过视他为兄长故友,他怎么总是不明白呢?"

    浣碧亦发愁,道:"如今也不好直接回绝了他呀。宫里的胧月帝姬和沈婕妤,都离不开他的照拂。咱们本就势单力孤,还要再失羽翼么?小姐可要好好想想清楚。"她思量了片刻,又道:"温大人对咱们的照顾,其实是很多的。"

    我只是侧首,淡淡道:"他对我的确多有照顾,然而,我是真不喜欢他。"

    槿汐只垂手站着,看不出任何表情,"温大人的情意倒是感人的,这样的男子也的确是少见。"

    我不想槿汐会这样说,不由回头看她一眼。浣碧也是微微发怔。

    三人都只是不说话,各怀心思。

    浣碧走到我身边,依在床边靠着我,神色伤感而温柔,轻声细语道:"其实再想想,温大人与小姐自幼相识,与小姐的情分自然不一样。当日小姐入宫选秀前,温大人亲自来与小姐表白多年情意,愿娶小姐。小姐心气颇高,眼光自然不会在温大人身上多停留。可是如今世事易转,小姐经历过宫中多年风波,皇上的情爱已经明白是不可靠的,那么如今有一个愿意真心真意待您的人,彼此又是相识了解,小姐何不做另一种打算。即便多想几年也是无妨的,不必这样直截了当的回绝他啊。"她见我只是默默抱膝不语,放缓了声音劝道:"温大人虽然心急又不会挑时候,可是对小姐的心却是多年如一。而且他颇懂医道,又有些家底,若明里暗里要帮小姐一些,或是要帮小姐离开这是非之地,也不是什么十分为难的事。"

    她的劝导,我未必不会听入耳。而这里的生活,的确是辛苦而难为的。

    我只问:"他来时,还说了什么?"

    槿汐的话清冷而明白:"温大人说三日后再来探访。"

    远远的凄凄芳草,遥遥隐山,淡淡红霞,风轻柔若无,带点冰凉的触觉拂上面庞。这天下的烦恼,当真是躲到哪里也是躲不完的。

    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,仿佛有无数鸦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,一重叠一重地黑了下来。我只觉得倦怠而厌烦,合上双眼,淡淡道:"你们出去吧,我自己好好想一想。"

    这三日里,我只是如常一般,只字不提玉壶之事。

    玉壶被我小心放在枕边柜中,每日小心翼翼地用细布仔细擦拭一遍。浣碧见我这个样子,总是与槿汐夹一夹眼睛笑,槿汐只回以轻淡而礼貌的一笑。

    三日后的午后,我特意没有出门做任何事,只打发了浣碧出去。

    温实初依言而来,室内早已打扫得窗明几净,一束新开的梨花雪白开在瓶中,如雪玉堆树,清爽甘甜的气息让人觉得格外温馨。

    我早已让槿汐泡好了茶,只坐着静静等他来。

    温实初还未进门就已先笑了,"嬛妹妹今日的气色甚好,脸色也红润了许多。"

    或许是我的好气色感染了他,他原本的忐忑不安之情也稍稍平复了下来,坐下与我一同吃着茶慢慢说话。聊过些家常闲话,我把玉壶小心取了出来,放在我与他之间。

    玉壶的确是十分美丽而精巧的。我温言道:"若我没有记错的话,实初哥哥已经二十五岁了吧。"

    他的喜色因我的记得而显露出来,他的眉目浅淡而温和,笑道:"嬛妹妹的记性最好,我确实是有二十五了。"

    我半是叹息,半是感慨,"二十五岁,若在寻常人家,大约都是妻妾成群、儿女成双了。温家伯父想必早些年就在为你的婚事烦恼了。"

    他欲言又止,只笑笑道:"若不是娶心爱之人,实初情愿不娶。"

    我点头道:"实初哥哥说的不错。娶妻娶德,娶妾娶色。但无论妻妾,都要自己喜欢才好,否则这一世夫妻不仅难做,也是无趣的很了。所以实初哥哥晚些就晚些吧。"

    温实初略略不好意思,也深以为然,道:"我不过是普通官宦之家,晚些也不要紧。不比君王至尊,婚姻关系天下,与社稷息息相关。十三四岁都要大婚了。再说宫中,那位清河王已经二十三了,他不愿纳妃大婚,连太后也拿他没法子"

    他的话还未完,我已经觉得刺心。他见我神色微微黯然,知道提及皇帝说了我不爱听的话,不由满脸愧色,忙忙道:"我是无心的。"

    我只作不觉,微笑道:"清河王眼界颇高,不知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,想一想就已觉得有趣。"

    他见我无事,也略略放心,一时也讪讪地不说话。我启唇道:"实初哥哥,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情形么?"

    他的神色温柔地沉静下来,"怎么会不记得?我永远都记得,那时你才十岁,甄兄下了学背着师傅偷偷带着你去湖里荡舟。正巧那一日我跑马出来,正见你梳着垂髫双鬟,怀里抱满了莲蓬站在船头,唱着一支歌。后来,你瞧见我,也不怕生,还剥莲子给我吃。"

    我微微而笑,童年时的趣事在如今回首看去,亦是格外珍贵而美好的了。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,当时怎么会知道,会预料得到,前路会这样苦这样难,难到无路可去的地步还要继续挣扎往前走下去。

    因为从前的甜,越发衬得后来的人生路苦如莲心,还得一颗颗生吞下去

    我低低唱道:"问莲根,有丝多少?莲心为谁苦?双花脉脉相问,"却是忘了歌词,再也唱不下去了,只得笑道:"真想不起来了。"

    温实初接口道:"下一句也是最后一句——只是旧时儿女。"

    我不好意思地抚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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